
1 雨夜温情曾经挥金如土的江景豪宅被银行查封那天,我站在雨中不敢看父母的眼睛。
妻子却默默撑伞说:住不回七星级酒店,我就陪你吃路边摊。
三年后我亲手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时,
在大伯的求饶声里忽然想起——那夜她在地摊边替我擦泪时,体温恰好是37.2度。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雨丝像是从一块脏抹布里拧出来的,淅淅沥沥,没完没了。
沈阅站在曾经属于他的江景豪宅铁艺大门外,
看着法院白色的封条交叉贴在熟悉的黑胡桃木门上,像两道狰狞的伤疤。
银行的人和穿制服的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东西,偶尔交谈两句,
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模糊而遥远。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下,钻进脖颈,一片冰凉。
他能感觉到身后父母沉默的视线,那重量比湿透的西装外套还要沉,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
他最不敢看的,就是他们的眼睛。那里面曾经有骄傲,有宠溺,
如今只剩下强撑的平静和无法言说的疲惫,这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他窒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头顶的雨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暗蓝色的伞面。“走吧,
阿阅。”是林薇的声音,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她顿了顿,侧头看向他父母,
声音更柔和一些:“爸,妈,车在那边等着了。”沈阅猛地转头看她。
她穿着最简单的米色风衣,头发松松挽着,脸上没有化妆,有些苍白,但眼神清亮而坚定。
她手里举着的伞,大半都倾斜到了他和父母这一边,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淋湿了。
“薇薇……”他喉咙发紧,后面的话堵在那里,吐不出也咽不下。他想说对不起,
对不起把父亲一手创立的“沈氏建材”弄丢了,对不起让她从云端跌落,
对不起此刻连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给不了她。他们昨晚还在那扇门后,
那张他惯常坐着喝咖啡的飘窗上,看着窗外璀璨的江景,而今天,
那里只剩下封条和冰冷的玻璃。林薇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冰凉僵硬的手指。她的掌心很暖。“住不回七星级酒店,
”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落在他心上,“我就陪你吃路边摊。”那一刻,
沈阅几乎要控制不住眼眶里的热意。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混合着雨水和尘土的味道,
呛得他喉咙发痛。他反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父母坐进了叫来的网约车,先行离开,去往那个林薇早几天就租好的,
位于城市另一端老小区的小两居。沈阅和林薇没有立刻上车,他需要一点时间,
来适应这翻天覆地的覆。车子最终停在了一个灯光昏暗、油烟缭绕的巷口。
这就是林薇说的“路边摊”。几个流动小吃车支着雨棚,棚布被雨水敲打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摊位坐下,塑料凳矮小,折叠桌面上泛着油腻的光。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锅里的热气蒸腾而起,模糊了不远处高档写字楼的霓虹。
热腾腾的麻辣烫端上来,红油滚滚,香气扑鼻,却勾不起沈阅丝毫食欲。
他看着对面小口吹着气,试图让蔬菜凉下来的林薇,她低着头,脖颈纤细,
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曾经,他们出入的是人均数千的米其林餐厅,
她指尖捏着的是精致的水晶杯脚。而现在……巨大的落差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心脏。
失败感,屈辱感,还有对未来的茫然,如同这冬夜的寒气,无孔不入。
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砸落在手背上,混着碗里升腾的热气,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一只温暖的手很快伸了过来,指腹轻柔地擦过他的眼角。“别怕,
阿阅。”林薇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周遭的嘈杂淹没,“我们还在呢。”他抬起眼,
撞进她澄澈的眸子里。摊位顶上一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在她身后形成一圈模糊的光晕,
她的脸颊因为热气透着一点浅浅的红。当她微凉的手指碰到他太阳穴时,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下面传递过来的、稳定而温暖的体温。2 寒夜暖炉那温度,不高,不低,
像寒夜里突然贴近的暖炉,不灼人,却瞬间驱散了他骨髓里渗出的那点冰冷。
37.2度——一个毫无来由的数字突兀地跳进他的脑海。据说,那是爱情发生时,
人体会微微升高的温度。他猛地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滚烫的食物,辣意冲上头顶,
逼退了眼眶里残余的湿意。五十平米的老房子,墙壁有些泛黄,
卫生间的水龙头偶尔会滴答漏水。沈父沈母住主卧,沈阅和林薇挤在次卧,
放下一张床和一个窄小的书桌后,转身都困难。从俯瞰全城江景的宽大阳台,
到此刻窗外对着邻居家晾衣杆的逼仄空间,沈阅花了好几天才勉强适应。
破产清算的后续事宜繁琐而磨人。大部分所谓的“朋友”在他打电话过去时都变得言辞闪烁,
或者直接无法接通。世态炎凉,他算是彻底领教了。只有周韬,他高中时代的死党,
现在是一名经常加班、发际线堪忧的程序员,在一个周末提着几罐啤酒和一袋熟食找上了门。
他环顾了一下狭小的客厅,什么也没问,只是用力拍了拍沈阅的肩膀:“缺钱说话,
我这儿还有点老婆本,暂时用不上。”沈阅苦笑了一下,心里却暖了不少。夜深人静时,
沈阅坐在那张窄小的书桌前,打开林薇那台用了好几年的旧笔记本电脑,开始整理思绪。
父亲年纪大了,这次打击几乎摧垮了他的精神,母亲需要全心照顾他。重整旗鼓的责任,
毫无疑问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把所有能联系上的旧关系,
所有可能的机会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大伯沈国华那张看似敦厚、实则精于算计的脸,
他在董事会上一口一个“为了公司长远发展”最终却联合外人低价吞并沈氏核心业务的画面,
反复出现。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林薇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放在他手边。沈阅深吸一口气,
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不能坐吃山空。薇薇,把你之前的积蓄也搭进来,
我……”“那些本来就是我们的。”林薇打断他,语气平静自然,“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她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里面是她工作几年攒下的所有积蓄,
还有她悄悄变卖了几件陪嫁首饰的钱。金额不多,但在此时,重于千钧。
沈阅看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喉咙又被堵住了。他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机会比想象中来得快,却也更加艰难。通过周韬的介绍,
沈阅接触到了一个政府主导的旧城改造项目中,关于新型环保建材采购的招标机会。
这是“沈氏建材”过去从未深入涉足,但前景广阔的领域。项目不大,竞争却异常激烈,
其中一个主要的竞争对手,“华新建材”,背后隐隐有着沈国华的影子。
沈阅几乎是不眠不休。他拉着周韬帮他搭建临时的技术分析框架,
自己则跑遍了周边所有的建材厂,对比材料,核实数据,没日没夜地研究招标文件,
撰写方案。林薇白天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晚上回来就帮他整理资料,核对数据。
小小的次卧里,经常到后半夜还亮着灯。有一次,
为了拿到一家偏远小厂的最新产品样本和实测数据,
沈阅在天没亮时就挤上了气味混杂的长途公交车。颠簸了三个多小时到达厂区,
却因为之前没有预约,且公司规模太小,被门卫和里面的业务主管敷衍推诿。
他在人家办公室门口从上午等到下午,靠着墙角,啃着早上出门时林薇塞给他的面包。最后,
或许是看他实在执着,
又或许是他提出的那个关于材料耐候性改进的小小建议打动了对方的技术员,
一位老师傅终于松口,让他进了仓库,还给了他一些关键的测试报告。
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已是深夜。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小壁灯,林薇蜷在沙发上睡着了,
身上盖着薄毯,手里还捏着一份他做的市场分析草稿。餐桌上放着用盖子扣好的饭菜。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蹲在沙发前,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鼻尖萦绕着老房子特有的、略带潮湿的气味,混合着饭菜冷却后淡淡的油腥气。
这就是他现在的全部了。寒酸,窘迫,却因为身边这个人,而生出了一丝不肯熄灭的微光。
他小心翼翼地抽走她手里的文件,指尖碰到她微凉的手背。忽然,
那个雨夜路边摊的感觉又回来了——那个37.2度的温暖印记。他轻轻握住她的手,
试图将那点暖意捂热。第一次独立去和客户洽谈,地点约在一家嘈杂的咖啡厅。
对方代表迟到半小时,来了之后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他精心准备的方案,
言语间多是试探和敷衍。“沈公子是吧?听说以前是开限量跑车的?怎么,
现在也来受这种累了?”对方呷了一口咖啡,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轻蔑。
沈阅放在桌下的手攥紧了,指甲陷进掌心。他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的笑容,
重新将话题引到产品性能和合作细节上。他清楚地知道,
过去那个靠着家族光环、挥金如土的沈阅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
必须是一个能忍辱负重、能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沈阅。谈话草草结束,
对方没有给出任何明确意向。走出咖啡厅,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他发烫的脸上。
他站在街边,看着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个城市依旧繁华,
却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挫败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拿出手机,下意识想拨给林薇,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最终却还是放下了。他不能总是把负面情绪带给她。
他独自一人在街上走了很久,直到双腿酸麻,才转身往那个称之为“家”的老小区走去。
日子就在这样的奔波、等待、希望与失望的交替中,一天天流过。沈阅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
但眼神里的颓废和迷茫渐渐被一种沉静和坚韧所取代。他变得比以前更沉默,
也更善于观察和倾听。转机出现在那个小型招标会的前一天。
沈阅通过之前无数次碰壁积累下的人脉,辗转得到消息,主要的几家竞争对手,
包括那家“华新建材”,在针对招标方特别提出的一项环保指标上,
数据都存在不同程度的水分,或者采用了成本更低但耐久性稍差的替代方案。而这,
恰恰是沈阅和他联系的那家小厂最新改进的产品最具优势的地方。
那位老师傅甚至提供了一份第三方机构出具的、尚未正式公开的对比测试报告。
机会稍纵即逝。沈阅当机立断,连夜修改投标方案。他和林薇、周韬三人通宵未眠,
重新核算成本,调整报价策略,
将所有的亮点和优势集中在对方最关切的那个痛点上一—不仅完全达标,而且性能远超标准,
并且愿意提供更长的质量保证期。林薇负责最后一遍校对文字和格式,确保万无一失。
周韬则帮他优化了方案里数据呈现部分的视觉效果。天光微亮时,
沈阅看着打印出来的最终版方案,
封面上是林薇娟秀的字迹写着的新公司名字——“阅微建材”。
取他们两人名字中的各一个字。他抬起头,看向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的林薇和打着哈欠的周韬,
胸口被一种滚烫的情绪填满。他没有说谢谢,有些情谊,言语太过苍白。
3 王者归来“走吧。”他把方案仔细装进文件袋,“去把属于我们的,拿回来。
”招标会的过程远比想象中激烈。沈国华果然亲自到场,为“华新建材”站台。
他看到沈阅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随即换上那副惯有的、带着假意的关切笑容:“小阅啊,你也来了?听说你最近挺不容易的,
做点小生意磨练磨练也好,不过这种项目,牵扯多,水也深,别太勉强。
”沈阅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大伯。”轮到沈阅陈述时,
他走上台,目光扫过台下。他看到招标方代表有些疲惫和审慎的眼神,
也看到了沈国华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等着看笑话的弧度。他深吸一口气,
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辞藻,直接切入核心。他展示实测数据,出示第三方报告,对比性能差异,
分析长期使用成本,逻辑清晰,证据确凿。尤其是在讲到那项关键环保指标时,
他明显感觉到台下几位评委交换了一下眼神,坐直了身体。最终宣布结果,
“阅微建材”以微弱的优势中标。会场有一瞬间的寂静。
沈阅看到沈国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变得铁青,他几乎能听到对方牙关咬紧的声音。
沈阅没有停留,也没有去看沈国华,他平静地收拾好东西,在周围各异的目光中,
走出了会场。直到坐进那辆为了跑业务而买的二手国产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才允许自己用力地握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他仰起头,闭上眼睛,
深深地、颤抖地吸了一口气。这不是终点,甚至算不上一个像样的胜利,
但这确确实实是倒塌之后,他靠着自己的双手,不,是他们共同的双手,垒起的第一块砖。
回到家,他把中标的消息告诉了父母和林薇。沈父混浊的眼睛里,许久以来第一次有了光亮,
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沈母则转过身去,偷偷抹着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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